几年前收藏的一本《北岛诗歌集》,如今书皮已经泛黄。彼时觉得北岛的语言深邃,且过于阴暗,不敢读透,心生敬意。又时时慨叹其诗歌语句的庄严冷酷,穿透力十足、叩击心扉。
一个时代与一个人
那时,我所理解伟大的诗人,其血脉必定与特定的时代相通,我以为北岛是这样的诗人。
北岛49年在北京出生,而后在北京完成学业,二十岁的时候在北京做建筑工人。他熟悉北京的气味,颜色,细小生活的每个细节。在离开北京之后,对北京生活依旧难忘。他有一句诗是这样写的:
生活是一次机会,仅仅一次,谁校对时间,谁就会突然老去!
北岛试图用诗人个人的生活化的细节来反抗权威话语。可是个体孤零,人要面临时代洪流对人性本身的冲击。遇罗克死了,“在没有英雄的年代里,我只想做一个人”的基本状态都荡然无存,诗人发出宣告:
星星的弹孔里,将流出血红的黎明!
生存于被糟蹋的世界,“镀金的天空里,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”;在苦水中挣扎,在没有归宿的歌声里徘徊。世界告诉他“一切都是命运,一切都是烟云”时,他的声音振聋发聩:我不相信!我不相信天是蓝的,我不相信雷的回声,我不相信梦是假的,我不相信死无报应!
《回答》末尾,他写下了在我看来极度悲壮的文字,那是五千年的象形文字,那是未来人们凝视的眼睛。
黑暗之歌
与世界背道而驰,却走了一条真实的路。
《一切》是北岛的代表作之一,面对十年荒诞的现实和“那从蝇眼里分裂的世界”,诗人用决绝的方式反抗社会对人性的扭曲。
人们曾怀疑北岛的诗过于绝望,也出现过不一样的声音,但并不妨碍北岛的《一切》成为好诗。北岛也许孤独,但不至于绝望,他在寻求一种信仰,借此安顿灵魂,抚慰痛苦。捍卫做一个人的权利。
曾经那个深刻的未来预言者,经历过文革苦难的年轻人,在人们看来特立独行的生活态度,却是一个正常人活着的应有之义。北岛是一个真实的诗人。
一路行走,一路经历,像无家可归的游子四处漂泊;他流浪海外,与各种人打交道,在陌生的环境中坚持用母语创作。
北岛的诗歌,文字并不温暖,细味之后,让人觉得思想太过冷峻。他不是一个快乐的赶路人,他太清醒,太深刻。因为他生活于那样的时代。
黑暗压抑人的灵魂,剥脱个体的自由。北岛以诗人之名呐喊: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,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!
似一道闪电划破死寂夜空,继而雷声滚滚,久久颤动。
孤独的北岛在黑暗中摸索前行。他渴望以理性和人性构筑的“理性法庭”,呼唤纯真的人性的回归;要往前走,向前走,要去寻找“生命的湖”,要去寻找“那只运载风的红帆船”;他是那只从泥土中复苏,从古寺里爬出门槛的乌龟,“驮着沉重的秘密”!
与生活为敌
他的诗歌,本身是一个探索的过程。
北岛的文字是深邃的,从他以往的经典诗歌到他近几年发表的诸如《午夜之门》、《时间的玫瑰》之类的散文集,笔耕不辍的同时,也记录着他对世界的思考与认知的转变。
虽然北岛的文字一直怀有历史的沉重负担,但他也在寻找同当下时代共鸣的契合点。比如《午夜之门》里时常渗透出的带有哲思的幽默,比如他尝试去改变以往革命诗歌那种高音调的语言,逐渐摆脱传统的批判式话语的影响。
2011年,北岛在香港书展举行了一场讲座,他的题目是“古老的敌意”。源自里尔克的一句诗:生活与伟大的作品之间,总是存在某种古老的敌意。北岛很相信这句话。他说,“诗人不仅要与生活为敌,还要与母语为敌,与社会为敌”。
北岛是理智的,他没有像海子抑或顾城一样走向极端。几十年后的今天,时代的气氛早已不同,在物质领域逐渐富足的同时,我们需要更庆幸有这样一位诗人带给人灵魂的思考。